初遇
初遇
四月是多雨季,大雨连绵不绝,阴黑湿冷的气息浸满每个角落。 慕绵永远忘记不了那一天。 九岁的她,身披麻衣,头戴小白花,低头跪在父母的灵位前。 她衣裳穿得太薄了,可没人在意这点,周围的人都在深表同情地议论。 “真可怜,这么小就没了爸妈,以后怎么办啊。” “她爸妈晚来得子,老一辈要不过世,要不八十多岁的高龄,总不能让老人家养吧。三十几岁的亲哥恨他爸妈生了meimei,生怕给自己惹麻烦,爸妈葬礼都躲着不来。早就劝老慕不要大龄生子,这下好了吧,孩子成孤儿了。” “你是她亲舅舅,就领回去养呗。” “那不行,我家里都两个娃了,一个读大学一个读高中,都很花钱,再养一个哪里消费的起,要不你领走呗。” “我没时间养啊,家里老母都病了。” 说话的人都是她的直系亲属,有叔叔伯伯姑姑阿姨,他们跟慕绵有血缘关系,慕绵在他们嘴里,却像是一只野猫野狗。谁也不愿意认领回家,谁也不想沾惹麻烦。 年幼的慕绵对死亡有模糊的概念,知道父母再也回不来了,再也没有人无条件爱她,再也没人像mama一样将她搂在怀里,亲她面颊,一遍遍喊“我的小木棉”,温柔得要化开了。 回想起来,仿佛是个梦,爸爸mama消失了,她的世界空空如也。 慕绵脑子像蓄满水的海绵,很沉很沉,水珠一颗颗眼眶溢出来,她拼命地眨动眼皮,想拦截住要决堤的泪水。 她不想在这群亲戚面前哭,那样太羞耻了。她要坚强,不能丢爸爸mama的脸。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,从斜上方伸来一只手。 一只布满荆棘属于年长人的手,缓缓地下沉,触摸上她柔软脆弱的发顶。 “小慕绵,你愿意跟我回家吗?” 慕绵用袖子擦擦鼻涕眼泪,吸吸鼻子,抬起微红的眼睛看向说话的人。 不是她的爷爷,也不是她外婆,是一个陌生的老人,看似介于中年和老年的交界,身材精瘦,鬓发微微斑白,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西装,背脊挺如苍松般。 他低头朝她微笑,眼神带着慈爱,很亲切。 慕绵懵了,她想不起他是哪个亲属,看他穿着打扮、形容气质,好像是个有钱人。 四周的亲戚围了过来,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老人。老人温和地跟他们介绍,自己是慕绵爸爸的好友,晒出身份证和名片,证实他不是拐卖小孩的骗子。 名片是当地一家集团的董事长,萧涵。 亲戚们尚有一些良知,哪肯小慕绵跟着陌生人走,对他盘根问底,还怀疑他给的证件是假的,并说他不是慕绵的亲属,没有资格领养小慕绵。 对于这些怀疑,老人面不改色,等葬礼结束后,载着好事的亲戚去他家参观,诺大的豪宅展现在普通人面前,再对照下网上董事长的照片,总算说服了这帮亲戚。 萧涵表示自己有一个孙子,今年十一岁,对慕绵的照顾绝不会比孙子少。 “慕绵攀上有钱人了。”有个叔叔酸溜溜的说,“慕绵的爸妈可没啥遗产,你领回去当孙子的童养媳啊。” 其他亲戚哈哈大笑。 萧涵淡然一笑:“如果慕绵能当我孙媳妇更好,前提是她看得上我孙子的话。” 于是,经过一番折腾,慕绵带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,在萧涵的陪伴下搬进了萧家。 踏进萧家的那刻起,慕绵浑身不由得紧绷,脚下踏着淡金色的陶瓷砖,头顶着一层叠一层的水晶吊灯,仿佛每一寸都是黄金所铸,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奢华的地方。 萧家豪宅有五层,萧涵住在五楼,不喜人打扰。他儿子儿媳住在三楼,孙子则一个人独占了二楼。 二楼有孙子的卧室,电脑房,书房,还有家庭影院。 萧涵决定要慕绵住在二楼,跟孙子住一层。 走上二楼,慕绵注意到这一层有五六间房,其中一间最中央,看似最大的一间,房门挂着牌子“Keep away!!!”。 廊道的墙壁悬着一个户内篮球框,这宽阔的走廊确实能打篮球。 “慕绵,今晚你就住这吧。”萧涵推着慕绵进入一间朝阳的房间。此时春夏交接,阳光充沛,阳台的窗户半开着,暖暖旭日倾斜下来,流淌在装修精致的卧室。 这卧室比慕绵以前的房间大两倍,慕家以前的房子是租的,十岁以前跟父母跌沛流离,没有固定资产的父母在所有人眼里是失败者,这也是亲戚不愿收留慕绵的原因。 亲戚一直搞不懂,像萧涵这么有钱的人,为何会跟慕绵的爸爸做朋友。 “谢谢您。”慕绵小小声声的说。 慕绵还不知他怎么称呼,他是爸爸的好朋友,可是年龄有点大,是叫爷爷还是叔叔呢。 萧涵笑了笑:“叫我爷爷吧,我比你爸大十岁。希望老慕在世,不要觉得我占了他女儿称呼上的便宜。” 萧爷爷似乎很忙,吩咐佣人照顾慕绵,便匆匆忙忙离开了。 佣人李姨给慕绵新房间打扫卫生,换上柔软干净的被褥,一边做事,时不时打量慕绵。 她好奇,老爷带来的小女孩是谁。 慕绵像一只小刺猬,被换养在陌生的环境里,只敢用眼睛看,不敢用手触摸,在角落里呆呆地缩着。 真可爱,李姨忍不住想,这孩子老实乖巧得让人心疼。 “阿姨,要我帮忙吗?”慕绵小声腼腆的问。 李姨笑着说:“你坐着吧,我给你倒杯牛奶喝,想吃什么水果?” 慕绵微微摇晃她的小脑袋,很不好意思的样子。 李姨出去给她拿东西吃。过了许久,一直没回来。慕绵坐在一张梨花椅子上,眼皮困顿地直打架。 太困了,她好想躺床上睡会。可是现在睡觉早了点,别人会笑话她像一头懒猪。 砰,砰,砰…… 走廊外传来奇怪的敲击声,慕绵清醒了一大半,好奇外面是什么声音。 她滑下椅子,挪到门口,透过一丝小小缝隙,看见廊道上一颗棕色的篮球在瓷砖上敲击。 先前慕绵走在瓷砖小心翼翼地,生怕踩坏一般。可现在,这颗篮球被重砸在光滑精美的砖面,粗鲁又野蛮,每一击好像要砸坏似的。 此刻暮霭低垂,天色渐黑。廊道上没开灯,昏昏暗暗。 慕绵模模糊糊看见,一个黑色球服的小少年。 他身板挺拔纤瘦,黑色短发直竖,年龄貌似不大,面部轮廓已有凌厉之色,看起来又酷又冷。 他每拍一下球,慕绵心脏跟着跳一下。她有点怕他。 少年掌起篮球一跃而起,宽大球服跟着摆动,篮球流畅得落进球框,快,准,狠。 少年落地后,弯腰捡起篮球,细长眼尾一挑,往慕绵房门斜视过来,似乎注意到什么。 “谁?”他声音微沉,气势十足。 慕绵屏气凝神,躲在房门背后,祈祷他不要发现她。 不知道为何,她看到他就害怕,就好像老鼠见了猫、绵阳见了狼,一种天生的畏惧。 少年咬着口香糖,撅起不屑的神色,直接抬脚朝房门踹去,“聋了么,给爷滚出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