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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个上午都在匆忙中度过,午饭时间,陆佳宜随王严二人正要上对面吃饭,不料在校门口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 向南身着风衣立在路灯杆下,裸露在外的肤色深了一度,利落的短发轻抚在春日的微风中,提着笑意冲她挥了挥手。 陆佳宜放了王严二人的鸽子,不疾不徐走近向南:“有事吗?” “一起吃顿午饭吧,我有话想跟你说。” 能找到这来,想必也是花了功夫,陆佳宜没有拒绝,询问她口味:“你想吃什么?” “宜州是你家,周围你也熟悉,你定吧。” 没浪费时间,陆佳宜带向南去了家老字号粉店,两人擦净餐桌才坐下:“我午休的时间不多,只能随便吃一吃。” 向南倒不介意,肥肠米粉上桌后,拿起筷子嗦了几口,称赞道:“我以为会很油,没想到挺清爽的。” “我也不喜欢油腻的口感,这家一般会把肥肠里多余的油脂刮干净,没有异味,就跟我妈的做法……” 见她欲言又止,向南生怪:“怎么不说下去了?” 陆佳宜情绪平淡地一摇头,埋头吃起米粉:“你找我到底什么事?” 长久以来,向南都没有一个愿意倾诉的对象,即便是在来往多年的好友面前,也不愿揭下面具袒露真实的自己。 “你有耐心听我说段故事吗?时间或许有些长,你也能得到想要的解释。” 这或许就是陆佳宜能坐在这里的原因,也无所谓那段故事会带来的冲击力,她早已能心平气静地面对一切。 “你想说就说吧。” 粉店在深巷口一家老旧店铺,门头掉色,灯光昏暗,墙面也熏着污渍,在嘈杂的烟火气息中,唯有向南的声音显得平静无波。 向南出生在现代化国际大都市,父母亲都是军人出身,上头有一位大七岁的哥哥,是令人非常羡慕的一家四口。 可就是这样带着光环的家庭,却因为她的降临,导致母亲的彻底离去,她直至长大才知道,原来怀孕生子会导致死亡。 向南的父亲一向不喜欢她,甚至可以说格外严厉,对比受到重视与称赞的哥哥,向南更多的则是忽视和责备。 所以儿时受了委屈后,她特别喜欢去玩水,guntang的身子泡在冰凉的游池中,连同一颗烈火中煎熬的心也慢慢冷却。 许是她的游泳天赋被当时的老师发现,小小年纪过五关斩六将进了泳队。 也是从那开始,向南离家住进泳队,白天在学校上课,晚上跟着教练训练,从此走上她热爱的运动员生涯。 那时候的游队非常严厉,成绩不理想,动作不标准,都会挨教练责骂,可向南从不怕吃苦,永远第一个到泳馆训练,是那批游泳健儿中最有潜力的少年。 她永远记得站在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台上获奖的那刻,那是她第一次感到父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她不再是被丢在角落无人问津的某某,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得到家庭的温暖,以及她所奢望的来自父亲的鼓励与关怀。 也是那天,她换下泳衣,穿上父亲特意为她带来的迷彩装,原以为迎来的是父女久别相聚的升温时刻,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。 从小到大,那个被父亲引以为傲的儿子,不幸于高速车祸中去世。他从百公里之外的空军部队特意请假赶回,为了就是参观meimei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赛,却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未相见,在发生车祸的瞬间停止了呼吸, 接踵而来的打击,让年幼的向南心中布满沉重的伤痛,甚至每晚做噩梦都能听见父亲的哀嚎与斥责。 故事才走到三分之一,陆佳宜却震惊不已,不敢相信向南才二十出头的年纪,为何就已经历过两次生死离别的人生大事。 “我总认为自己有罪,如果不是为了生我,我妈就不会死,我甚至只能翻她的相片,来说服自己也是有mama的孩子。”向南的目光中透露着无可挽救的哀伤:“还有最疼我的哥哥,他十八岁就进了空军部队,二十二岁已经是一名出色的试飞员。我永远忘不了他告诉我飞上蓝天那刻的激动,一个本该前途无量拥抱梦想的青年,生命却永远留在了那个黑夜。” 陆佳宜轻声安慰她:“没有人希望意外的发生,你的出生也并非自己能决定,那些都不是你的错。” 相继失去两位至亲后,向南父亲一蹶不振,消沉的日子导致旧病复发,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疗。 大半个月的时间,向南三点一线往返于学校泳队医院,直至那个黄昏的傍晚,父亲拉着她的手,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与期望。 向南的父亲前身是国家飞行员,早年伤病退后不得已从商,对于培养飞上蓝天的后代有着极大的执着。 从前,这份期许落在向南的哥哥身上,而今,不得不由向南承重,抛弃自己刚萌发的理想,去接受一个从未了解与向往的环境,她心底有过挣扎的反抗,却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。 因为她的父亲曾泪流满面道:哥哥的梦想是飞上蓝天,保家卫国。他遗憾地走了,必须有人载着他的梦想继续前行。 而后的三年间,向南在父亲的激励与鞭策下,开始学习航空知识,不畏风雨地进行体能训练,却还是没有通过严格的空军招飞。 落榜后,向南原以为自己会迎来命运的转折,却不料父亲已为她布好后路。 空军不行,那就进民航,总之,她的未来必须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飞行员。 向南尝试过为自己争取机会,她学了三年都没有真正爱上航天,唯一想的就是继续回去游泳,趁着年轻还有努力的机会。 也是坦白的那刻,父亲勃然大怒,将向南锁在房内关禁闭,直到她肯认错并发誓绝不再提放弃飞行。 向南永远记得那个漆黑的房屋,冰冷的空气逐步蚕蚀在愈发自责的心中,最终还是遵照父亲的安排,进入北飞院正式开启学飞生涯,从此之后也再无回过泳池逐梦。 北飞院是国内最严厉的民航学院,所学知识繁冗复杂,体能训练强度大,向南作为当年为数不多的女学员,硬是在众多男飞中脱颖而出。 “为了不让我父亲失望,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学习理论,拓展课外知识,不落下每一场训练,即便我从心底里知道自己不喜欢飞行。” 陆佳宜从未想过,在自己眼中令人刮目相看的向南,竟从心底里排斥飞行,原来不是所有飞行员都有一个蓝天梦,但至少也不会同向南这般被自责绑架。 “可就是这样努力的我,在大学第一次考核中还是没能得到第一名。”向南嘴角挂起的笑容充满了无奈:“因为在这个领域,没有绝对的热爱与向往,想拿到最好的名次,除非真正的第一名让给你。” “金煜就是那个第一名。” 第一次考核后还没回家,父亲就已收到向南的成绩单,除了责备她心思不正之外,也流露出了深切的遗憾。 向南知道,那是哥哥从未犯过的错误,他的每一声叹气都成为了向南超越金煜的动力。 她没日没夜的用功读书,即便是下雨天都在练跑步,直到金煜将她从cao场拉走。 那是大一上学期,刚开学一月之久。 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站在屋檐下,冷风卷着冰凉的雨疯狂吹来,冻得两人直打哆嗦。 大眼瞪小眼许久,还是金煜先起的头,挑着不理解的眉毛:“听黄中旭说,你要在下次考核中超越我,你没事吧?” 向南当时特别看不惯他,多少带着些个人恩怨,但不得不否认他各项考核出色,也因此产生了极大的斗争欲。 “你看不起谁?下次考核,我一定会超越你!” 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出了问题,竟无所谓地笑道:“多大点事,我让你给。” 向南还处在石破天惊当中,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折返而归,从兜里掏出一把雨伞扔来。 “又不是体罚,下雨天跑步会生病,别到时候替别人做了嫁衣。” 接住雨伞的刹那,金煜已奔进雨幕中,向南望着他渐渐没入黑夜的背影,在很久后才知道,那是自己春心萌动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