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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二回 六尘昏扰忘恩负义,一念入魔以怨报德

    

第一百一十二回 六尘昏扰忘恩负义,一念入魔以怨报德



    蒋星渊自幼便被生母遗弃,这几年历经坎坷,又师承于学富五车的温昭,洞悉世情人心,早非寻常的十岁少年可比。

    自打对絮娘起了见不得光的心思,他便在暗地里思索——如何才能离她近一些,再近一些,成为她最信任最依赖的存在,以男人的身份得到她的身子,占据她往后余生全部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而她的亲生儿子蒋星淳,无疑是横亘于眼前的一大阻碍。

    蒋星渊选择在堤坝上撇开何临等人,既是为了活命,也想顺势甩掉他们。

    他不打算在河对岸等他们会合,更不愿意接受温昭的安排,带絮娘投奔什么詹事大人。

    那位素未谋面的詹事既是温昭的朋友,想来年纪也不算大,若是对絮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,她带着他们寄人篱下,根本没有底气拒绝。

    好在随身所带的箱子里还有五千两银票,衣裳的夹层里也藏了不少,到了京兆,拣僻静些的地方赁一处小院,安安静静住上几年,待他考中功名,也不是不能维持一家温饱。

    再然后呢?

    最晚三五年,蒋星淳就要说亲娶妻。他性子鲁直,又事母至孝,不可能抛下絮娘和幼妹出去单过,十有八九要将新娘子迎进家里,再生几个小崽子,给蒋家添丁进口,传递香火。

    到那时,絮娘应该会很高兴吧?她不再有时间关心他吃得饱不饱,穿得暖不暖,而是从早到晚围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打转,温婉的笑容也将分给更多的人。

    待到家里的房间不够住时,她说不得还要cao心起他的亲事,含蓄地提议他搬到更宽敞更热闹的地方去。

    蒋姝虽然分走了絮娘许多关爱,可她是女儿身,总有嫁出去的一天。

    蒋星淳却不同,他理直气壮地黏在絮娘身上,成为一块永远也甩不掉的牛皮糖,随时随地跳出来碍他的眼。

    最麻烦的是,若是自己不肯成亲,也不肯搬走,天长日久,难免引人怀疑。待到蒋星淳察觉了他的不伦心思,只怕要撕破脸吵嚷出来,对他恶语相加,大打出手。

    絮娘会替他说话吗?还是像那些看笑话的路人一样,脸上流露出嫌恶的表情呢?

    又或者,她会不会像他的亲娘一样,毫不犹豫地将他扫地出门,推进冰冷刺骨的漫天风雪里?

    所以,最好的法子,就是趁着蒋星淳羽翼未丰之时,心狠手辣地除掉他。

    如今,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,在风急浪高的河水中央,在絮娘背对蒋星渊的时候,合适的时机悄无声息地到来。

    蒋星渊深吸一口气,向坐在筏子边缘的蒋星淳探出右手。

    “哥哥,我冷。”这时,一道清凌凌的童音打断了他的动作。

    蒋姝本来被絮娘抱在怀里,这会儿失了娘亲的保护,抱着双臂直打哆嗦。

    她坐在兄弟二人中间靠前的地方,扭过粉雕玉琢的小脸,先是看了眼平日里待她最温柔的二哥,见蒋星渊表情怔怔的,不如往日里亲切,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,转而看向大哥。

    蒋星淳向她伸出手:“来,大哥抱着你。”

    蒋姝抖抖索索地钻到他怀里,两只细细的胳膊紧紧抱着他的脖颈,脑袋拱了拱,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,疲惫地打了个哈欠。

    蒋星渊紧抿着唇,内心天人交战,犹豫不决。

    有蒋姝打岔,已经不适合动手。

    可是,错过了这个神不知鬼不觉除掉眼中钉的机会,还等得到下一回吗?

    轰隆隆的雷声炸在耳边,骇人的风浪迎面撞来,小小的筏子犹如在激流中打着转儿的树叶,被可怕的力量高高抛起,急速坠落。

    “哗啦哗啦”,无数颗水珠碰撞、破碎,和乌云里降下的冷雨一起拍在蒋星渊的脸上。

    他睁大了眼睛,在剧烈的晕眩感中,看到船头上扬,船夫蹲踞着身躯,使出全力和莫测的造化搏斗,絮娘的双手紧抓着脚下的竹条,柔弱的双肩因惊惧而颤动,无暇他顾。

    他侧过脸,看到蒋星淳一只手紧抱着蒋姝,另一只手扣住船沿,冲他嚷了句什么,似乎在提醒他注意安全,下一刻又看向远处袭来的一排波涛,神色焦急,高声示警。

    在船身被波浪推到最危险的角度时,蒋星渊再也克制不住藏在骨子里的杀意,悍然出手。

    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可以这么快,力气可以这么大。

    将蒋星淳连带蒋姝一起推进河里,他近乎冷血地望着同父异母的哥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,听到悦耳的“噗通”声,脑海里一片空白,反应却极为迅速。

    他惊叫道:“阿淳哥哥!阿姝!”

    筏子扛过了这一波风浪的袭击,船头缓缓下落,絮娘闻声回头,看到船尾只剩蒋星渊一人,呆愣片刻,美目圆睁,疯了一般扑过来,喉咙像被棉花堵住,什么声音都发不出。

    “阿淳哥哥!”蒋星渊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被河水冲得越来越远,作势往河里跳,“大娘,您别着急,我去救他们!”

    眼看着蒋星渊大半身子落入水中,絮娘终于反应过来,撕心裂肺地哭叫了一声,紧紧抱住他的双腿。

    “阿渊!”她的心口像被什么攥住,疼得冒出涔涔冷汗,手软脚软地将湿淋淋的少年拖出来,眼睁睁看着一双亲生儿女消失在翻滚的浪涛之中,大哭着向船夫求救,“老伯,求您快救救他们!快救救我的孩子!”

    船夫也被眼前的惊变唬了一跳,暗悔自己钻进钱眼里,惹了这么桩麻烦,苦于近在咫尺的风浪,摇摇头狠心道:“不是我不帮你,咱们现在自身难保,怎么救人?”

    筏子又颠簸起来,蒋星渊重重咬了咬舌尖,紧拥着絮娘,和她一起流泪,自责道:“都是我不好!我没有抓住阿淳哥哥,也没有保护好阿姝……可我真的没想到阿淳哥哥会掉下去啊!”

    絮娘绝望地匍匐在船上,一只手痉挛着,被粗糙的竹条划出道道伤痕,连指甲都劈裂,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剧痛难忍的心口,嗓子眼泛起一股腥甜。

    她“哇”的一声,吐出一口鲜血。

    蒋星渊被刺目的猩红唤回理智。

    他终于知道害怕。

    并非残存的良知回笼——他的胸腔里跳动着黑色的心,亲手杀死单纯赤诚的哥哥,不觉愧疚,只觉痛快。

    只是,他不该将亲手带大的meimei一并推下去。他心里明白,蒋星淳和蒋姝加到一起,构成絮娘的命,他应该留下蒋姝,减轻她的悲痛。

    可绝佳的时机稍纵即逝,他根本没有选择。

    他垂下眼皮,抱紧絮娘柔软的身子,双手渐渐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他是因贪婪而霸占鹊巢的鸤鸠,是一暖和过来便咬死农夫的蛇。

    他是控制不住本能,向青蛙刺出尾针的毒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