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空时间
真空时间
——Retreating to advance. Let her feel the cold. Let her taste the blandness of a world without me. When I return, even a drop of water will taste like wine. (以退为进。让她感受寒冷。让她尝尝没有我的世界是多么乏味。当我回来时,即使是一滴水也会像美酒一样甘甜。) 温室玻璃门合上的轻响,像是一个休止符,切断了那里原本流动的微妙气场。张靖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,那股始终笼罩着星池、让她既压抑又安心的气息也随之抽离。 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稀薄起来。 星池站在原地,手里还拿着那个小喷壶。壶嘴里残留的水珠滴落,“啪嗒”一声打在蝴蝶兰肥厚的叶片上。这细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温室里被放大,显得格外突兀。母亲梁婉君早已先行一步离开,去处理那些属于女主人的社交事务,只留下几句温和却空洞的叮嘱在空气中回荡。 Alone. Again. (一个人。又一次。) Why does it feel like the heating has been turned off? (为什么感觉像是暖气被关掉了一样?) 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,轻盈、规律,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。 “小姐。” 苏菲出现在门口,手里拿着一件薄风衣。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,头发盘得一丝不苟,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、挑不出错处的职业微笑。 “张总要去公司处理紧急公务。他离开前吩咐,起风了,让您回房休息,别在温室待太久,湿气重。” 苏菲走上前,将风衣披在星池肩头。动作熟练、轻柔,却少了那种指尖划过皮肤时能引起的战栗感。这只是服务,纯粹的、高效的服务。 “谢谢苏菲姐。”星池拢紧了风衣,那种属于大哥的雪松味已经淡得几乎闻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苏菲身上淡淡的冷调香水味。 “午餐张总不在家吃。”苏菲一边引着她往回走,一边用那种汇报工作的语气说道,“厨房为您准备了意式烩饭和罗宋汤。下午两点是复健时间,理疗师准时到。四点是下午茶,会有新的甜点试吃。” 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,井井有条。 可星池听着,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就像一个被精心设定好程序的玩偶,按部就班地运转,却失去了那个能在程序之外给她带来意外和鲜活感的人。 回到起居室,时间像是突然变得粘稠起来。 没有了张靖辞在旁边翻书、喝茶、偶尔投来一瞥的存在感,这个装修豪华的房间显得格外空旷。星池坐在那张她常坐的沙发上,拿起之前大哥让她看的《包豪斯设计原理》。书还是那本书,但没了那个在她耳边低声讲解、气息拂过她脖颈的人,那些枯燥的建筑理论文字就像失去了灵魂,变得晦涩难懂。 她翻了几页,便兴致缺缺地合上。 “苏菲姐,”她看向正站在一旁整理鲜花的苏菲,“大哥……大概什么时候回来?” 苏菲的手指顿了一下,修剪花枝的动作并没有停。 “张总今晚有商务宴请,大概率会比较晚。”她转过头,微笑着回答,完美的笑容像是焊在脸上,“您不用等他。张总特意交代过,让您按时休息。” “哦。” 星池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的流苏。 这就是“距离”和“规矩”吗? 就像是一个原本充盈着暖气的房间,突然被人打开了窗户,虽然阳光还在,但冷风已经灌了进来。她开始怀念那个在书房里把她圈在椅子里、气息极具侵略性的“那个”大哥,而不是现在这个活在苏菲口中、只能通过“指令”来遥控她生活的“张总”。 这种落差感,像钝刀子割rou,不疼,却让人心里发慌。 下午的复健在一种沉默的气氛中进行。理疗师很专业,动作也很轻,不时询问她的感受。星池机械地配合着,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在温室里,大哥用指尖拨弄她碎发、划过她脊背时的感觉。 那时的心跳,那时的羞耻,还有那种被牢牢掌控的……安全感。 现在的“安全”,太冷了。 晚餐时分,餐厅的水晶灯依旧璀璨。 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,但只有两个位置有人。张经典依旧没回来——或许正如大哥所说,他在“冷静”,又或许他在被某种力量隔绝在外。而张靖辞那个位置,餐具已经被撤了下去,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空白。 梁婉君坐在主位旁边,气色看起来不错。她给星池盛了一碗汤,语气温和而慈爱。 “来,多喝点汤。这是花胶炖鸡,很补的。” “谢谢妈。”星池接过碗,低头喝了一口。汤很鲜,但她觉得有点食不知味。 “靖辞这孩子就是太忙了。”梁婉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,笑着说道,语气里带着几分作为母亲的自豪,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暗示,“天誉那么大的摊子,全靠他一个人撑着。有时候顾不上家里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 她顿了顿,放下筷子,看着星池。 “星池啊,你要体谅你大哥。他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,有些场合、有些人情往来,是他推不掉的责任。咱们做家人的,别给他添乱,把自己照顾好,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。”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,全是为大局着想。但星池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里面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边界感——她在提醒星池,不要成为那个“添乱”的人,不要试图过多地占据属于“天誉掌舵人”的时间和精力。 “我知道的,妈。”星池低声应道,握着汤匙的手指紧了紧,“我不会打扰大哥工作的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梁婉君满意地点点头,又给她夹了一块鱼,“咱们一家人,就是要各司其职,和和美美的才好。”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。没有张靖辞在场,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消失了,但那种仿佛被包裹在一层名为“规矩”的透明薄膜里的窒息感,却更加强烈了。 夜深了。 星池躺在床上,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夜灯。手机放在枕头边,屏幕是黑的。 没有消息。 那个置顶的“大哥”,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他发来的那句“晚安”。 她翻了个身,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线微弱的月光。心里像是缺了一块,空荡荡的,漏着风。 这就是她以前的生活吗? 在那个她不记得的过去里,她也是这样,一个人吃饭,一个人睡觉,守着这个虽然豪华却空旷的家,做一个懂事、听话、不给人添麻烦的meimei吗? 如果是那样……那真的很寂寞啊。 “嗡——” 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。 在这个死寂的深夜里,这声震动如同惊雷。星池几乎是弹射般坐起来,一把抓起手机。屏幕亮起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,但她顾不上这些,急切地解锁。 是一条微信。 发件人:「大哥」。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,甚至没有标点符号。 『睡了没』 没有称呼,没有多余的寒暄,直接、简洁,却带着一种深夜特有的、私密的试探意味。 星池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。那种被冷落了一整天的失落感,在这一瞬间被这一行简单的字符轻易击碎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、几乎要溢出胸腔的雀跃。 苏菲说他有应酬,会很晚。苏菲说不用等他。 可是,他发消息来了。 在这个连母亲都以为她已经睡下的深夜,他绕过了苏菲,绕过了所有的“规矩”和“距离”,直接把信号投递到了她的枕边。 这是……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吗? 她颤抖着手指,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,又删掉,改成两个字。 『还没』 发送。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下一秒,对话框顶端的状态就变成了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”。 这种即时的回应感,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他气息笼罩的时刻。 『开窗』 这条消息跳出来的瞬间,星池愣住了。 开窗?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落地窗。她的房间在二楼,外面是一个连通的大露台。 她掀开被子,光着脚跳下床,跑到窗边。 手指抓住厚重的窗帘,用力拉开。 月光如水般倾泻进来。 而在那片银白色的月光里,露台的栏杆旁,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。 他穿着白天的衬衫,领带已经被扯松了,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。手里夹着一支烟,红色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。 他抬起头,隔着玻璃,看着她。 那个眼神,哪怕隔着夜色,也深邃得让她心惊。 那是张靖辞。 他回来了。 没有走正门,没有惊动任何人,就像是一个潜入自己领地的夜行者,在这个规矩森严的家里,撕开了一道只属于他们的口子。 星池的手放在玻璃门的把手上,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。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风声。 她缓缓转动把手,推开了门。 夜风带着凉意,也带着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和酒气,扑面而来。